贾浩林今年22岁，在过去5年他把自己的“爱情”卖给了3000个人，其中有几个是男生。

在最高峰时，他的“爱情”标价为300元／小时。他曾在一天内同时服务26个“客人”。

贾的这份工作被称为 “虚拟恋人”，2014年兴起于淘宝。

The job deion is “virtual lover”. Such work has been available on Taobao, China's largest online shopping platform, since 2014.

客人下单前需要完成一系列选择题：

得到“爱情”的方式——打字、语音条或是语音通话；

需要的时长——半小时起；

提供“爱情”的人——男生或是女生；金牌、镇店或是男／女神。

Paying customers get to choose when, the length of time and how (texts, voice messages or calls) they are going to be provided with “love”.

虽然以“虚拟”冠名，但不同于2013年奥斯卡获奖影片《她》（Her），每一个“恋人”都是一个真实有感情的人。他们大多数是拥有大量空余时间并想以此换取零花钱的大学生，也有更年轻的初高中生。

而在这部几乎探讨了“二次元恋情”各种问题（亲密、忠诚以及性）的电影中， 刚刚离婚的宅男购买并最终爱上的却是一个没有肉体的人工智能操作系统。

Different from the award-winning film, Her, which features a virtual relationship between a divorcee and an operation system that has no physical body and explores a variety of problems ranging from intimacy, loyalty and sex, the “virtual lover” business in China is provided by a crowd of real people, mostly college students with plenty of free time.

异曲同工的是，两者扮演的都是耐心、包容、不带任何有色眼镜的“树洞”甚至“垃圾桶”角色，可以在任何时候回收化解“客人”的任何情绪。

“其实会找我们，只有一种情绪——不开心。”贾浩林说，而这些不开心70%来自亲密关系中受到的伤害——欺骗、背叛、得不到和得到后又失去……

“阳光底下没有新鲜事。”他说。

01

陈年旧事

Clichés

在“虚拟恋人”的圈子里，贾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石川，来自他最喜欢的一部漫画作品。

17岁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失恋后，因为想要打发时间和“多余的爱”，他开始了这份在百度贴吧乱逛时发现的工作。

从15元／小时开始，凭借一副充满磁性、“能让人耳朵怀孕”的好声音，他不但把自己“卖成了最贵的”虚拟恋人，也在没有其他收入来源的情况下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He has a low, resonant and husky voice — “the kind that can get girls pregnant simply by listening to it”. Jia's voice allowed him to charge as much as 300 yuan an hour when the “virtual lover” business was at its peak.

然而除了声音，他表示高情商才是成为“男神”的关键。

“就好像好看的脸蛋能方便你得到一个角色， 但不代表你能演好这个角色。”他打比方道。

一方面，高情商可以帮助“虚拟恋人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其“另一半”，并投其所好；另一方面则有助于防止“恋人们”自己被这些情绪所影响。

But Jia said that a good voice — like good looks for actors — is just “an entry ticket” to the role and what really matters for the job is a high level of emotional intelligence to prevent the virtual lover from “internalizing all the negative aspects” of the job.

《中国日报》联系采访的四位“虚拟恋人”中，“男友”和“女友”各占一半，有入行两个星期的，也有石川这样的资深人士。然而他们不约而同地表示“情伤”贡献了他们的主要收入。

其他还包括想要人陪做作业的学生、喜欢和“认识的人”组团打游戏的电竞爱好者、需要人鞭策才能在截止日期前完成任务的拖延症患者、闹钟叫不醒的赖床者……

而作为经验最丰富的疗伤人，石川表示，五年来，最难忘的并不是某一个人的分手或是伤心故事。

“是越来越多的人连倾诉和埋怨都不愿意了，有时候，通话开始只是需要一个人在电话另一端听她哭一会。”他总结道。

02

金钱与性

Money and Sex

《中国新闻周刊》在2015年的一篇报道中引用淘宝的平台数据，“虚拟恋人”一词在2014年11月25日的搜索次数创纪录地达到24688次。

据在2014年经营过这类淘宝店的杨先生回忆，当时整个行业供不应求，“只要会说话就能上岗”，最多时超过上万个“虚拟恋人”服务着上百家店。

而受欢迎的“男神”“女神”更有可能被拍卖，他听过最阔绰的一笔交易是一位女客人花10万元拍下了一位“男神”的包月服务。

然而2014年末，蜂拥而至的媒体不仅曝光了这个“新兴职业”，也揭露了其背后可能包含的色情服务。

因此淘宝屏蔽了包含“虚拟恋人／男友／女友”、“二次元”等一系列关键词搜索，一度欣欣向荣的行业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By the end of 2014, however, Taobao cracked down on the industry, erasing any search results for key words involving “virtual lovers”, “manga lovers”, “boyfriends” or “girlfriends”. The ban was introduced following media coverage of the service, with some reports stating that the business entailed soliciting, which is illegal in China.

“一定还是会有企图的客人，但是我们并不会接单，接单发现了也一定会退。”店主蓝小姐说。

在业内，大家默认把这类企图称为“聊骚”，类似于英语中的phone sex（店铺并不提供视频聊天，也不允许其“恋人”私下提供这类聊天）。

这样的客人大多数是男性，在下单前会要求聊天时间安排在深夜，环境安静，并详细询问“虚拟女友”的年龄经历。

她店铺中的宝贝以“叫醒”“打游戏”“监督学习”等为关键词。而这些也是目前该行业避开淘宝屏蔽的通用“暗号”。用这些关键词，目前在淘宝上能搜索到十几家店铺。

Dozens of such stores are still listed on Taobao, bypassing the regulations by describing their services as “good morning greetings” or “wakeup calls”.

“如果可以赚到合法的钱，为什么要去冒险？”2018年初加入这一行业的蓝小姐面对追问答道。

今年22岁的蓝小姐是南京一所大学会计专业的学生，去年寒假在淘宝闲逛时发现了这个行业。虽然有明确的职业规划——进入外企的财务部门，但相信“女性一定要经济独立”的她还是投入了大量的时间经营着这门副业。

自开店以来生意一直不错，每个月都在增长。目前每个月店铺内的收入能超过十万元，按照行业内的惯例，提供平台的店主和提供服务的“恋人”会从每笔订单收入中对半分成。

而从圣诞节开始，一直到元旦、春节、情人节更是该行业的“旺季”。

蓝小姐说：

“寂寞的人在节日总是更难过一些。”

“People who are alone feel even lonelier on days when love and festivals are celebrated.”

天津的初三学生张蕊是《中国日报》联系采访到的最年轻的“恋人”。

她的父亲是一名货运司机，母亲没有工作。她在元旦后从一个家境较为富裕的同学那里得知网上有帮助做作业的服务，不擅长理科又不愿意为难父母请家教的她决定尝试一下。

在尝试了几次后，她决定自己成为提供服务的人——陪别人写作业和聊天，“赚些早餐钱”。作为“新人”，她通过微信语音聊天一小时能赚14元。

在被问及是否担心这份“工作”会给她带来任何麻烦时，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隔着手机屏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Asked whether she was worried if the job would bring her any trouble, she quickly replied that she was not, as “ what happens online stays online.”

“我们出售的并不是性。而是倾听和陪伴，两性乃至人与人关系中更具挑战的部分。”在被问及“虚拟恋人”服务卖的究竟是什么时，石川总结道。

03

陌生人

Strangers

根据统计局的年鉴，到2017年底，中国的单身人口数已超过2.4亿人，相当于英、法、德三国人口总和。

The number of single people in China reached a record high of 240 million by the end of 2017, according to the China Statistical Yearbook compiled by the central government. The figure is almost the combined populations of France, Germany and the United Kingdom.

然而人们对两性关系日益开放的态度、交友软件的普及，让人不禁好奇为什么年轻人要花钱买一段虚拟的关系并向关系中的另一方分享他们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But with the easing of taboos against free love and sex, and the increasing availability of dating apps, why are Chinese teenagers and young adults spending their money on fake relationships and sharing their woes?

几位“虚拟恋人”认为正是陌生人、不带牵绊的身份更能让人放下心防，一吐为快。

而中国著名心理学及两性关系咨询师林紫老师给出的解释更为复杂。

在她看来，社交媒体的兴盛让人际关系变得更像快餐，只要“点一下”就能“喜欢”一张照片、一句话、一个人。

对于世俗化的“成功”的追求不但影响了人们的择偶标准，也占据了年轻人本可以投入到亲密关系中的时间和精力。个人主义在中国的崛起也对情人间的关系造成了威胁，毕竟妥协和包容是亲密关系中的重要部分。

The pursuit of success, which is largely defined by an individual's wealth, has not only surfaced in these relationships, but is also occupying young people's time and energy in pursuing emotional attachments. The rise of individualism — unprecedented in China — has further threatened the development of relationships, which are mainly based on compromise and tolerance.

当然，心理咨询这一行业的较晚起步也为“虚拟恋人”这样的职业提供了发展空间。

上海社科院的张结海则认为，这一现象更多反映出的是年轻人对金钱，而非感情的态度。

他表示，如果你今天向一位朋友倾诉了你的伤心事，这便意味着你欠了这位朋友一个人情，有一天你也需要花时间成为对方的“垃圾桶”。而如果花钱，就是一个单向的输出了。

不过林紫与张结海达成一致的是，和诸多发达国家的问题一样，中国的年轻人变得越来越不愿意投入一段稳定的关系中，不问条件地付出，体验爱情带来的甜蜜与苦痛。

But both Lin and Zhang said there is a growing reluctance to “give” unconditionally and experience both the sweetness and sorrow of love.

聆听了五年悲欢离合的石川在这期间也没有进入过一段稳定的关系，虽然他曾经和几位倾诉者发生过亲密关系。

电影Kate & Leopold （2001年）剧照

还相信爱情吗？

“信。”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过不一定会发生在我身上。”他补充道。

注：除贾浩林外，文中涉及人物姓名均为化名。